第二章

太陽  奶茶與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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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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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山坡上的草原,清風凜冽、白風吹削草葉,視野所及,除了稀落的幾顆相思木與起伏的山丘百合外,再看不了更遠的地方。

我,一個人,在高草堆中坐著,呆滯著,任由白霧狂風把我的身體、衣服淋的溼透。我是誰?我在哪裡?我為何在這裡?向腦中傳達的問題,卻如像深谷中丟下的石頭,沒有反應,連回音都嘸。我只是坐著,隨著時間的過去,讓自已的思考在狂風之中,雨霧裡頭,凍結。


「…?」


眼前,出現了如絲狀的陰影 -- 同時自背後傳來了陣溫暖的電流。


「…終於。」


小耳…那是地基主細緻的聲音,但是為什麼聽起來卻如此溫柔?一雙小手,伸向我胸前,抱住了我 -- 就像一個電暖爐或是一灶火焰,在我的身邊點燃一般。


「…找到你了。」


然後,時間,開始,流動。




 

 

那詭異的身影,在我的腦海裡依然揮之不去。

就在昨天的晚餐時間,我第一次看見所謂的『鬼魂』,活生生的出現在家裡的情景。那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孩,身著黑白相間的奇異道袍與帽,且有著非常強烈、頑皮,活生生的簡直不像是鬼一樣的性格,卻自稱是我們家裡的地基主,且在我的面前穿過了家人的身體 -- 而且我的家人還一點感覺都沒有,完全看不到,感覺不到這女孩的存在?

日記寫到這裡的時候,我甚至開始懷疑起了自已是否是瘋了。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鬼魂這個東西,可就現在就有一隻鬼在大白天出現在我面前,還吵吵嚷嚷著看著正拉起的鐵捲門歡呼著:「喔!好棒呀!超~~期待的!」

啊,是的,這個穿著怪里怪氣黑白道袍又跑又叫的吵鬧女孩,是個自稱『我是地基主,叫我小耳』的『疑似鬼魂』。她符合了所有身為『超自然現象』的所有條件:可以隨意的讓身體觸碰,或著是穿過家裡的任何一個物品,所有的物理法則通通對她而言都是如玩笑一般的存在。而現在,剛戴上一頂刮滿刻痕的白色舊安全帽的她正跳上了我的豪邁一二五後座,引起了機車的一震震動,讓我瞬間又有種『一切都是魔術』的幻覺。

「啊~~呀,小JJ,還不快點來為我發動這部機車呀!我都快等不及出門啦!」

「是是,地基主大人。」如果家裡一直住有這麼吵鬧的鬼的話,為什麼昨天以前的這個世界可以這麼安祥與和平呢?「可以麻煩妳先從車上下來嗎?這樣我無法發動車子喔。」

「哈哈,好偉大呀JJ桑,沒辨法啦,那我等一下就讓家裡的太陽能熱水器裂成兩半好…」

「地基主大人,請別…」

「開玩笑的啦,我下來就是了,要快喔,不要給我摸魚喔!」


啊,是是。話說到底今天是誰要來帶誰出門去作『台中巡禮』呀?我掏出了鎖匙,插進了機車對應的鎖孔,沒兩秒鐘這部銀色的豪邁一二五便已經渾身抖動的發動了起來。在排氣管開始吐氣的那一瞬,地基主便已經蹦蹦跳跳叫出「喔~~」的一聲,看的出來她相當的興奮了。

「看了這麼久到處跑的汽車機車,都沒有今天這麼感動的啦!!!」我想我該改口一下,這位地基主已經陷入了背景滿是花瓣飄落的灑花狀態了。

「不過我說呀,現在我發動了機車,可是地基主的妳真的能出門嗎?」

不曉得地基主是什麼種族,見光死的吸血鬼嗎?還是無法乘坐交通工具的北國妖怪?啊不,其實是一個神主牌位吧?我想起了每初一十五要拜的…

「那是天公和祖先啦!雖然平常都是在吃的就是了。不過你都叫我戴安全帽了才想到我是不是出的了門的問題是不是太晚了些呢?」

「不,我說…喂!」正想回嘴的我突然感覺到我的後背被一片溫熱柔軟的物體貼上,我的腰硬直了起來,馬上熱血即漲滿了我的臉頰。

「小…耳?」原來是小耳無預警的一個馬步跳上了我的機車,兩隻手伸過我扶著機車龍頭的雙臂底下環抱住了我的腰,而纖細的身體順勢的也緊靠了上來。

「一般機車不是都這樣坐的嗎?」完全平常的聲音。「還是,不習慣柔軟的胸部貼上的感覺?」

才沒這回事,妳這個無胸女 -- 我想我還沒這麼大膽去吐一個超自然現象的嘈。所以想當然耳我忍了下來,裝酷的應了一聲:「啊,坐好就好。」平穩了一下呼吸,就順勢發動了油門,開始了第一天的旅程。


說是台中巡禮,最適合的就是台中路和中港路了。這條貫串臺中城市的大動脈自東而西可以說是把台中市從命名的源由介紹到最新的脈動,串起了許多重要機構與據點不說,起點離家超近更是重要的一點,我一邊構思著旅程與講稿一邊聽著背後抱著我的小耳,有一搭沒一搭的哼歌聲,忽然閃過了一個很是嚴肅的疑問。

到底一般的路人現在看到的是兩個人在騎車?還是一個人加一頂安全帽呢?

嘛,想也知道不能直接問,那就來想個說詞吧?說著前面又是一盞紅燈,於是我平順的在斑馬線之前停下了我的機車。

「身為地基主,這樣出來亂晃真的沒問題的嗎?」半開玩笑的語氣,我看著四周若無其事般在等紅燈的其他騎士與駕駛們說著。

「唉唉,我不是好端端的就坐在這裡了嗎?而且這個問題也不是在離自已家起碼也有幾公里遠的街上說吧?小鬼。」地基主纖細的聲音好像有點不滿,同時我的安全帽也傳來了一聲悶響 -- 大概是小耳的安全帽吧?

「話說,旁邊的路人看到的妳該不會是一頂漂浮的安全帽?」

「才不是呢,他們現在看到的絕對是正常的一對情侶在卿卿我我的啦~~」地基主小姐的聲音帶著一點嬉鬧的意味,大概從剛到現在的心情很好也說不一定?

「喔?真的嗎?」我苦笑著,我可悶的很呀,還得擔心周邊人群的異樣眼光。殊不知…


「還是需要我來一下迷彩特效玩玩?」迷…彩?啥?


「呃呃…還是,喂!?」來不及了,我四周的幾部機車突然就是一陣騷動:

『天哪!鬼呀!』
『錯覺嗎?拍戲嗎?居然…消失了!?』
耳語喧鬧著,然後有一部、兩部、三部機車就這樣直接在燈號還在紅燈的現在,加滿油門,揚長而去…

 

「啊~~哈哈哈哈~~真膽小~~」我彷佛可以看見小耳在我背後所擺出的,勝利般的狂笑。

「唉。」我的臉忽然整個發熱了起來,啊,真抱歉呀,我們家的地基主嚇到各位了。不過不必擔心,綠燈亮起後我與我的銀色豪邁一二五,一定會在你們的眼前立刻消失…

「抱歉什麼,他們又看不到你,哈哈!」嗯嗯,喔,那還真的…

「喔,看不到呀?那就謝謝妳…你個鬼呀!!」感謝妳才怪!這樣才可怕吧!?不是一個人,整部機車憑空在大白天消失在眾人眼前了嗎!?那我是什麼?等回我也要成仙了是吧!?

「哈哈,不會的啦,找個人少點的地方,我再變回來吧。」

喔,還真是謝謝了喔,地基主大人…。





「好啦,變回來了。」


十分鐘之後,我和我的豪邁一二五…嗯,還有地基主大人已經在臺中公園的大門口,仰望著大門,還有正表演著消暑的噴射水舞。剛似乎都還沒有提到我們為什麼要出門上街閒晃是吧?實際上,今天開始就是我要帶著小耳到街上,介紹『臺中』這個城市給她的日子,在經過一夜自以為慎密的計畫之後,我決定今天這個第一天,就從臺中最大的大動脈開始介紹給她認識:


「也就是說呢,剛剛我們從中興大學經過台中路、台中火車站和雙十路,這些地方都是台中最早開發的地方喔,不然就不會所有的地名都是叫『中正、中山、雙十、台中』這種代表著地方的地名了。」

「中正和中山也代表著地方呀?」小耳如孩子一般的舉手提問,附帶著甜到噁心的大大笑臉。

「當然咯,我們中華民國的最偉大的兩個偉人,一個就叫孫中山,一個叫蔣中正 -- 至少在那個剛開始開發的年代,所有鄉鎮市的主幹道都一定會叫這兩個名字的,也因此,找到這兩條路,就一定可以找到這個城市的市中心咯。」

「可是你剛是說台中這個名字是在日據時代就有的吧?」

「是呀,台中因為是處於台灣中部而等名,可是『台中市』卻是在民國時代才正式開始發展的喔,日本時代只是因為這裡是『台灣中部』才叫作台中的呢。」

「喔。」感覺小耳有什麼話想說的樣子,不過我的話還沒講完也就沒有看進眼裡。一邊走著我就繼續把話題轉進了面前的公園…

「不過這個公園--台中,也有人說是『中山公園』的,倒是在日本時代就出現了,據說這裡是由台灣在日本時代的名人,林獻堂所捐建出來的一個公園,他們也在這附近蓋了像台中一中、彰化銀行這樣子的總部,也大概是因為這個樣子,才讓日本人建起了台中火車站這樣的東西呢!而且你看看,湖中央的亭子很漂亮吧?她叫湖心亭,曾經也是日本官員來台灣時被招待的行館呢…」

口沫橫飛不停的介紹,我們環繞著湖泊走了一圈,又看了看湖邊的水舞並且順手快照了幾張相片,然後,我感覺到自已出了點汗,又看著小耳的神色似乎不是很感興趣的樣子,於是我又回到了大門,決定結束台中公園的這一站。

「那個…JJ?」在戴安全帽的時候,地基主大人突然很難得的叫住了我 -- 用一種很嚴肅的表情。

「臺中公園,有沒有神社?」

這是個好問題,不過在那個時候的我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點。

「不知道耶…也許日本時代有,不過如果你剛剛有看到像神社之類的佈置的話,那一定只是最近的市長所裝的裝飾品而已啦。」我隨即又補了一句:「因為就算有神社,在回歸祖國懷抱的時候,也肯定會被拆光的。」

「喔。」

沒有表情的回應。

不,或許那表情已經是有點不悅的程度?我眨了眨眼睛想看清楚小耳的臉,頭上卻突然有種被什麼重物砸中的感覺:一記手刀狠狠的落到了我的頭上,一根綠色的不明物體自頭上垂落了下來,然後在我的面前顯現的的則是小耳惡作劇一般的笑容:

「哈哈,信心這麼容易被動搖呀小鬼?抓。到。破。綻。咯!」向頭上一摸,原本應該在頭頂上的安全帽曾幾何時已經不見,變成了一截柳樹的枝葉。

「喂,不要隨便給我惡作劇呀死小鬼!!」我扯下了柳樹的一串柳葉震怒大吼!小耳早就跑開了我的身邊,並且對著我扮起大大的鬼臉。

「咧~~這。是。處。罰~~安全帽我沒收了,你給我戴白色的那頂。」

「喂喂!那也不必在我頭上丟柳枝這麼奇怪的東西呀!」

「管~~你的!那頂安全帽到底是多久沒有人管啦?不止看起來髒,還散發著不祥的,發霉一般的氣味,那上面一片片的刀痕又是怎麼回事?我又不是觸霉頭了呵!」

「呃…」不滿很久了吧?好吧。「好啦好啦,我戴就是了。」不滿就說嘛 -- 我這麼想著,嘆了口氣,然後就拿起了安全帽戴了起來。

「喂,你嘆氣了對吧?是覺的我這個死小鬼很煩,打敗你了對吧!?」

「是是,地基主大人,小的怎麼敢這麼想呢?」我的確不是這麼想。「那我們來去下一站晃晃吧,走,到中港路去!」

 

 

就這樣,我們由中正路晃到中港路,自荒廢的金沙大樓、第一廣場到新穎的新光三越,我一站站的以我的熱情停下又起步,最後,就在科學博物館自掏腰包帶著小耳晃了好幾個小時,看著小耳專心聽著我的介紹的表情,我不禁說的愈來愈賣力,把我所知道的許多歷史故事都說明了,就連這幾年看著自已當板主的台中板上所看的許多台中發展史相關的文字都一字不漏的說了一遍…

「看這個三百六十度的太空劇場,這可是台灣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的太空劇場,等一下開演的時候會先放一段現在夏季的星辰,可是非常漂亮的喔,可惜我都沒有實際看過的就是了,唉…小耳?」

只見在座位上,這位萌萌的自稱地基主大人,頭正微微靠向我的肩頭,微微的規模的吐息著。才在太空劇場裡面坐定不久,就已經睡著了嗎?只見四周的光源慢慢的變慢,象徵著今天倒數第二場的太空劇場就要開始,我也停止了解說,靜靜的等待已經久違了的科學博物館特色電影的開幕…。






『喂,我阿生啦。』

『啊,是的,媽,我今天不回家吃飯了,嗯,對,我要在外面吃完飯再回家。』

『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已的,嗯,好的,媽,再見。』





科學博物館散場之後,載著兩個人的豪邁一二五機車再一次的回到市區。就算是夜幕低垂,路上的車流量仍大,而行人的數量也依然是一樣跨張的稀少。我在幾個大街之中穿梭,然後停在其中一家不起眼的藍色招牌底下停下了機車。

「等我一下,小耳。」

我跳下了車,然後走進了這一家不起眼的店鋪。

『太陽堂。自由路二十三號。』

小耳就跟著在我的背後,然後唸了唸那招牌的名字。

「因為妳是第一次來台中,所以有兩個東西一定要介紹給妳 -- 老板,兩個太陽餅,外帶。」

「好,四十元。」老板娘說著,一邊則仍整理著櫃檯。

轉頭回來,看小耳也跟著進來的同時,我把手指向了門邊一旁,一幅太陽花的藝術圖像:「看看這個,這個城市裡面,到現在還是很多林獻堂的影子,據說在好久好久以前,這一家店剛開的時候,林家手下一個很有名的藝術家在這裡刻了一個非常有名的畫像,這就是太陽餅與太陽堂商標的由來。」

『顏水龍…』

小耳忽然插進了這麼一句,就算她的表情只是呆滯的看著這幅馬賽克藝術與這間店。

「總之,這個畫像因為曾經有被認為是叛國的嫌疑,好長的一段時間都被木隔板蓋住才逃過一劫的呢。現在倒因為她真的很漂亮,反而成了太陽餅的一種象徵。」

「同學,你的太陽餅。」

「謝謝,怎樣,酷吧?」我向老板娘付了款項,隨即牽著小耳的手離開。「而且呀,更酷的還在後面喔。」只是這時候的小耳,似乎陷入了某種程度的呆滯之中 -- 是疲倦了嗎?顯得比起早上更安靜,更悶一些的小耳,就連環抱我身體的手都顯得疲乏。是累了嗎?還是在想著什麼心事呢?

然後,我們來到了一條比較小的街道。

「女中,府後街商圈,這裡就是要介紹更酷的東西的地方。」

我把車子停了下來,那騎樓正垂下著一個特別的圓型招牌,名曰:「春水堂」

「廣為世界所風行,專屬於台中的特別名產之二:珍珠奶茶。」

我拉著小耳的手小跑步的跑了店,找了位子坐下 -- 很快的茶點上了,兩杯雖然號稱是中杯但還是份量不小的珍珠奶茶也擺到了桌子上。白色的奶茶,浮游著黑色一粒粒的珍珠粒,再加上滿滿的奶泡與造型吸管,我仿彿也可以看的見小耳的眼珠裡面倒映起了珍珠擺動的景象。

「這裡以前是叫作陽羨茶行喔。」等茶一端上,我自豪的說明嘴又開始動了起來:「這裡是台中也是台灣,泡沫紅茶與珍珠奶茶的發源地,別看這小小的一家店,這裡也是當年公務員開會與中女中的學生們約會一定會來的地方,然後就從這家店開始,發展出了所謂『府後街』茶店街這般,斬新的『台式飲茶』文化。」

還在沉浸著解說達人的氣氛的我依然是非常的起勁的在介紹,不過小耳並沒有像我一樣興奮,她看了看桌上的茶點和我放上去的太陽餅,看了看珍珠奶茶,然後又抬起頭來看了看我,眼睛睜的很大,有些驚訝的表情。

「太陽餅,和珍珠奶茶,一起?」

「別這麼訝異呀。」我說著,就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雖然太陽餅和珍珠奶茶都是台中的名產,就連台中人都很少知道它們的正確吃法。只有把太陽餅短暫的泡入奶茶之中,一口太陽餅,一口珍珠,才能真正理解『太陽餅』的美味,要不要試試看?」

「真的假的。」老實說,到現在為止我都以為小耳像一般人一樣只是『驚訝』著這種新奇的吃法,可是下一秒鐘的下一個畫面,老實說反而是我被嚇到了。

豆大的淚珠無預警的自小耳的眼眶中流出,流了滿臉都是。

「怎…怎麼了?」剎那,我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沒…沒什…沒什麼。」拉起自已的衣袖,小耳擦去了眼淚,然後又笑了出來。「我已經隱形了,不用擔心我這樣被看到啦,哈哈。」就算嘴巴和面容是笑著的,可是那仍不斷流下的淚珠依然沒有消失。

不,我並不會擔心這個,隨手拈來一張衛生紙,我塞了過去。「不要用袖子擦…發生什麼事了?」

「就說…沒什麼啦。」小耳拿走了衛生紙,然後擦起了愈湧愈多的眼淚,沒有聲音,只有淚水仍不斷的落下。「只是,想起一些事情而已。」

我還是無法明白,但就算無法明白,也不能只呆呆的看著女孩的泣容。我坐到了桌子的對面,小耳的身邊,輕輕的拍了拍小耳的後頸。銀白色的秀髮,非常柔順,像是蠶絲一般的發亮。小耳並沒有靠過來,就只是,繼續,低頭,啜泣而已。就這樣,時間就這樣,過去。






後來,我們草草食用了一些港點,就離開了。

至於珍珠奶茶與太陽餅,我們最後選擇了打包。

「如此美味的東西,被淚水弄鹹了就太可惜了。」

決定打包的時候,小耳這麼的說著。

我從此記下了,充滿回憶的落莫的眼神,小耳真實的樣子。






「不問我為什麼哭嗎?」回到家,在無人的客廳裡邊看電視一邊準備拆太陽餅包裝時,小耳的情緒似乎回復了穩定。

「老實說,我很想問。」我語氣間頓了一下,一邊看著小耳的表情:「老實說我也不知如何啟齒,不過肯定是難過的回憶吧?」

「答錯咯。」小耳回答,小孩子的笑容,回到了她的臉上。「這世界上不是只有難過的回憶會讓人想哭的 -- 好,你沒問題的話,那就換我問了嘿嘿!」

「噫?」喂,可別問我什麼奇怪的問題呀,看著那一日不見了的狡黠笑容,我的汗毛瞬間直立了起來。不過就算想這麼說『暫停』也來不及了吧?我可以感覺的到我的臉上的表情有多麼的僵硬 -- 只是小耳並沒有理會我的反應,說了下一句話:



『【珍珠奶茶配太陽餅】的吃法,你是從哪裡學來的?』

 

「嘿?」好問題,我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呀?喂喂不要連自已都開始吐嘈自已了呀!其實是自已編的吃法吧? -- 我的心中的不安定感突然升的老高,然後一瞬間就像高潮退去一樣,回復了平靜。

其實這是個簡單的問題,一點都不機車。

「我編的。」嚴格來說,這就是我的答案。

『哈?』小耳的眼睛驚訝的瞪的老大。

「其實我也不知道是從哪個文獻看來的了,我只知道太陽餅一開始的時候就是『泡餅』的形式被發明出來佐茶用的糕餅。一般來說泡餅是得泡在牛奶或茶之中才最好吃的,可是在想要找回太陽餅是泡餅的線索而試吃的時候,我發現太陽餅的味道和少糖的奶茶,尤其是加了珍珠的奶茶是最合適的,所以我就這麼認定了。」然後,我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而且,很久以前,我好像也有過記憶,有某個人,這麼和我說:太陽餅就是要這麼吃才對的。」

沒有一句謊言。

小耳驚訝的看著我,然後臉上浮出了一點點笑容,接著她大笑了出來。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還以為是那件事情呢,哈哈!」

「什麼事情?說來聽聽?」可能沒想到我天外飛來的這句,小耳瞬間止住了笑意,臉色有點紅的撇過了頭去。

「沒有什麼特別的。」這根本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回答,那我不追也不是男子漢了。

「說吧?」

「唔嗯…」啊,連耳根子都紅起來了呢。

「說嘛?」我整個臉都揍了過去。

「啊啊!就說就是了,反正裝也裝不下去了。」喔喔喔,終於放棄了呀?小耳搖頭晃腦了起來,整個就是甩牌氣的小孩子的表情。

「聽好了,我不說第二次。」滿臉通紅的小耳,指著我的鼻子很嚴肅說話的小耳,我突然之間再一次有了一種被『可愛』到的感覺。「如果你記不住的話,那就再去死兩百遍吧!」喔,那個『再』是什麼意思?算了這不重要。

我帶著笑容坐了下來,於是今夜的故事,開始。

 

「我說過我是地基主了吧?」

 

「所以我當然知道這個城市的歷史,一切,老實說你白天的表現,我真的要給你打不及格的分數的,一點都不了解台中,但這也只是因為我是地基主,所以我才知道的!不要給我想歪喔!」

唉,是,是,不要一開始就給我說教,不要一直強調『地基主』三個字…而且我今天的解說都不及格是怎麼回事呀?我忍不住露出了一點點想抗議的眼神 -- 可是卻又完全的被『地基主大人』強大的氣勢給壓過去了。

「總之就是這樣,我要說的是民國時代初期所發生的事,一個製餅師傅家族,還有兩個所謂『地方望族』之間發生的事情,顏水龍、魏清海、太陽堂,你以為只是隨隨便便就能夠強碰在一起的嗎?呵呵呵,死小鬼給我把耳根子洗乾淨聽好了,故事就從這裡開始…」


 

 


 

 

現在是民國時代了。

照理說,現在應該是安和樂利的生活與日子了,卻遠遠不是這副模樣。

街上到處都是吵雜與不安,標語滿天飛舞,滿地的紙幣就像垃圾一樣的亂丟,河邊還有公園裡到處都是臨時搭建的工寮。現在的時間是民國三十八年中葉,內戰打的方興未艾的時刻,臺灣戒嚴,同步也開始了三七五減租,再加上有愈來愈多的軍隊與阿山仔由港口等地逃來台灣安身立命,原本寧靜的小城也變的擁擠了起來。

對一般的老百姓和小小商人而言,似乎也只是擁擠了點,緊張了點而已,只有當身邊的大錢再也買不到東西,或是聽說某戶的某某某被抓走、殺死的時候才會小聲的咒罵起來,但大部份的時間,百性們也只是過著比較肅殺一點,但還能忍受的生活。但是對於才剛從牢中被釋放出來的灌園先生而言,卻是沉悶到連恐慌都恐慌不起來的壓力。

「社會在恐慌之中,政府在恐慌之中,而充滿恐懼的權力,現在起絕對不會讓他們最後的領土與統治權消失,所以…」

一個人,站立在自家莊園與剛設立的學校交界,灌園先生輕嘆了口氣,環顧著就算是在白天,依然安靜的脆異的街巷四周,然後乘上了他的私家轎車向北而去,一代小島的領袖人物,就如此這般,消失在歷史之中。

 


『異國江山堪小住,故國花草有誰憐。』

「就算五十年的故事都要留在夢中回憶,就算故鄉故國已不再是我所能插手的世界,也必須留下一些東西,是家園的話,也只有家人才能負起責任的吧。」

必須留下一些東西。

也絕對不能留下東西。

在複雜的情緒之中,灌園先生的計畫,已經悄悄的運轉起來。


 

這樣的兵荒馬亂很快的過去,一個個新的移民窟把稱作台中的小城塞的滿滿。


時間來到數年後,清冷的街市裡,在一大批違章建築之中顯的特別光鮮亮麗的,是一家新開設幾年的餅店:『元明商店』。雖然說是光鮮亮麗,也只是因為它相較於違章建物比較起來,整齊一些罷了。不過因為裡頭有個叫阿明的師傅在,無論是台灣人,阿山還是半山,這間漢餅店的口碑還是慢慢的傳了開來。

然後,在某個下雨的夜裡,就在店即將收攤、拉下鐵門的時刻,應該已經冷清下來的門庭,卻出現了三位意想不到的人。

一個是高挑身材,有點禿頭的男子,就算身著黑衣在黑色無路燈的雨夜之中,那憂鬱的表情依然相當的顯眼。一位身材稍矮,但中分的油頭與深凹下去的眼眶搭配上仍滴著雨滴的雨衣,倒有一種滄桑的感覺。而另一位中等身材的西裝男,雖然看來毫無特色,反而在第一時間就被出來應門的阿明認了出來:

「阿崧頭家,什麼風把你吹了過來?還帶著客人是嗎?快進來快進來,今天的雨下這麼大虧你們還特地趕過來辛苦了。郭桑、林桑,是阿崧頭家來了喔~~」

說著說著迎進了這批客人,接著店面裡又走出了兩個男人,就這麼把這雨中的三位給迎了進門。

 

「啊啊,真想不到,阿崧居然帶了這麼了不得的客人來咧,這位不是灌園先生的後生,明台中學的攀龍先生嗎?真拍謝咱沒有這麼大的空間可以款待各位呀,雨衣請放在這裡呀。」

「哪裡哪裡,家父這幾年有勞先輩們照顧了。」燈光亮起,一行人把雨衣草蓆都卦到了鐵門邊,禿頭男倒是先寒喧了起來。「老實說,家父一直很喜歡社口的麥芽泡餅,所以今天我才會出現在這裡。」

「啊啊,攀龍先生不必這麼麻煩的呀,只要派一個下人過來取貨我們一定可以送到府上的。」

「不必這麼客氣啦,當然來這裡也是有原因的 -- 說老實話,家父現在應該已經在東京。」攀龍先生的臉上雖然掛著有禮的笑容,那話聽來仍是有點剌耳,眾人聽著這話,立即陷入了不短的沉默。

「啊…」最後打破這沉默的,則是阿松:「難怪近幾年都沒聽到老人家的消息了,被當成日本仔看待也是沒辨法的呀,這個時局,這個政府,不就是這個樣子?總是可以熬過去的,咱們就先別提了吧,哈哈哈,呷茶呷茶。」掬起一小杯茶,五個人配著今天沒賣完的餅喝了一陣。

「社口的麥芽餅,還是一樣溫暖的味道呀。」

「可不是,就連阿山與半山都很喜歡這口味呀。」

「尤其是和奶茶相配,酥皮與黏稠的麥芽和入茶水中展現的層次感,就像南方的太陽整顆的化入了奶茶調和的沁涼,那真的就正尚讚的啦。」不知道什麼時候,由誰開始,話題就轉到了在吃的小小餅皮身上。就好像來訪的原意已經不存在了一般…

「所以,就叫它太陽餅如何?」

不知道從哪裡跳出來了這個提議,可是馬上又被否決了。

「不怕死的呀?萬一又被人密告扯到日本、台獨或共產黨,被牽連抓去殺了怎麼辨?」

「不怎麼辨。」仍喝著茶的攀龍說話了。「國民黨管這種小事只是增加統治的麻煩而已,不試試看嗎?」

「…」話題好像結束了一樣,全場即時陷入了靜默。

「不然…」阿明小聲的說了。「這樣好了,到市區另外開一家店吧,這樣就算要關門也不會關到這裡來。」

「是說以太陽以店名的意思嗎?這會不會太招搖?」瘦瘦的郭桑依然質疑著。

「只是做個餅倒是無所謂。」阿明笑笑著的如是說。「賣太陽的餅的堂號太陽堂是嗎?我倒是很喜歡的。」

「我也覺的這會是很棒的商標。」阿松這時開了口。「不如這樣吧,阿明師你來做做看,我們都出錢分股,但是對外面不要提起灌園先生家的事情,反正賣不好或被質疑就來捉我吧,這樣就不會牽連給大家了。」

「而且也可以弄幾個傳說出來作煙霧彈玩玩。弄個只賣『太陽餅』的餅店,或許真是個不錯的想法呢。」郭桑也漸漸的加入了討論。

「那就這麼辨吧,但不要在店裡賣茶,要放煙霧彈就放的徹底一點,讓大家想都想不到。」

「天狗食日的傳說怎麼樣?」

「喔喔,感覺不錯。」沒有人注意到,剛的問句是誰發出的,只見已經入神的阿松手舞足蹈了起來:「還要作的圓圓的,像太陽一樣,然後店章就蓋在中央,讓人有這是『太陽』的錯覺…」

「既然定案的話,就讓水龍兄來幫忙設計商標吧?由我義兄 -- 顏水龍來幫我這個沒辨法出面的人給這個『太陽堂』作設計,各位意下如何?」

「喔喔!就這麼辨!」



………




這場夜間密會就這麼展開了。

幾個月之後,在台中市街中的自由路上,一家叫『太陽堂餅店』的店號開了出來。一開始還只是個冷清的小店,但這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卻就在良好的口碑中慢慢發展,最後,太陽餅還成了家喻戶曉的一項台中在地的特色產品。

當天晚上,密談結束的時候,不僅雨停了,四周也已是萬物盡寂,安靜的三更天氣。

和其他人分別開來以後,攀龍坐上了私家轎車,叫醒了沉睡的司機準備返回宅阺。

「『品牌』的事,很順利嘛。」

冷不防的,應該是空著的座位,發出了個女孩的聲音。然後一個長髮女孩 -- 就像原本就端坐在那裡一般的,出現在空著的後座之上,迎著夜晚的微風與偶爾會有的燈火,女孩的長髮泛出銀白光暈在風中擺動著。

「啊,是呀。」就像是舊識一樣,也沒多作招呼,攀龍把手倚到了另一個窗口,看著窗外喃喃的說著。「阿爹把妳留在這裡也幾年了吧。」

「呵呵,我可不是『被留』在這裡的。」輕笑了一聲,那女孩的臉上卻沒有什麼笑意。

「我只是偶爾會想來憑吊一下我的小徒弟,順道回來幫老友一點小忙而已。」充滿老氣的回答,攀龍聽了,也只是輕聲一笑,繼續看著窗外寧靜中,飄移的一切。

「水龍兄剛辭了台南的教職,說要搬來台中住。」

「啊,那熱愛藝術的孩子,所以你才說要交給他的是吧?」

「嗯,由水龍兄出面總比我這個叛國賊的親身兒子好,是吧?太祖母大人。」

 

 

 


 

 

 

喂喂喂,講著講著就變成搞笑故事啦,一個小女孩是太祖母大人?這是什麼鬼?」

不是我忍不住,而是實在是搞笑到有點寒意了。那個攀龍先生還有什麼灌園先生,台灣歷史上有沒有這號人物就算了,硬生生的插入到『林紹崧邀請魏清海創辨太陽堂』的故事裡也就算了。我真的要吐嘈一下那個變成太祖母的小女孩『大人』,實在是太冷了的笑話才會出現的情節呀。

「不相信也沒關系,反正我就說到這裡。」小耳的臉一下子陰沉了下來,然後背過身把頭埋到了床單裡。「反正你去網路上自已查吧,連這麼有名的人都不知道的話那我也沒辨法了 -- 記得從明台中學查起嘿。」

明台中學?

那不是…

「所以你剛提到的這些化名該不會是林獻…」

「知道就好,還有呢,那時我就是不定時會去林家吃閒飯的孤魂野鬼一隻,如何?」那語氣一點都沒有好氣,大概臉色也不怎麼能看吧。「聽一隻孤魂野鬼講笑話還笑不出來,真是辛苦你了喔。」

呃…所以剛的太祖母大人…?

好吧,我苦笑了起來。也許我該更相信她的。

「對不起啦,我剛大概是太驚訝了才會有這種反應。」

「道歉是沒用的。」

呃…

「那…今天這樣玩的…還可以嗎?」

「不及格!」小耳瞬間坐了起來,然後整張臉湊近過來叮著我看 -- 像是要殺了人一般的眼神在那一刻逼的我難以呼吸。

「噫…?」

「不過…」伴著語氣,小耳的神眼好似也軟化了一些…「諒你那個太陽餅吃法猜的很好,明天可以給你補考!」

所以,大概是過關…的意思了嗎?

「啊,補考而已補考!明明只知道一點點皮毛還一堆誤解卻隨意跑出去找人吹噓台中的樣貌,這樣子的性格要好好糾正過來才行!」不不不,我想應該是真的被當掉了。「總之…明天開始我要好好的矯正你!絕對不能再讓你到處造謠製造不存在的海市蜃樓模擬城市,聽到了沒有!」

「是是,我聽到了。」我微笑著附和著,所以我的認知全~~都是錯誤的咯?心中突然有了一絲絲的奇妙預感,明天將會是更加豐富有趣的一天吧?

然後接下來的日子又會迎來什麼有趣的事情呢?

如果我所知道的臺中都是個美麗的錯誤呢?

「接下來的日子,拜託您了!我親愛的地基主 -- 小耳大人!」

故作跨張貌的,我跪倒在地板上,向家裡的地基主正式跪拜了下去。

「喂喂喂,別這麼噁心呀小鬼!我可沒有答應你這麼做喔,給…給我起來!」

「不,不接受補考的話我不會起來的。」

「嘖嘖嘖,就說給你補考就是了,起來起來。」

聽著那有點慌亂的聲音,地基主的臉大概整個紅到耳根子去了吧?我微笑的抬起了頭來,眼睛卻正好見到了一條白色的,像是刀劍般反射著光亮的物品迎面而來!?

 

『就。說。給。我。起。來。了!』

 

『啊啊啊啊啊啊!!!!!』

『紙』扇緣敲到了我的額頭中央,我只感覺到我的頭好像被刀子從中間被切開分離成了兩半的觸感,就失去了意識。

 

 

 

【tobe 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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