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身影
隔一天,在氣象預報的祈福之下,非常難得的下了一整天的雨。
雖然今年的夏天雨量不算少,可是到現在為止幾乎所有能下的雨都在八八水災的莫拉克颱風淫威下盡了,而接下來的日子,可以說是除了晴天,還是晴天。算起來,時序進入了十月才下了這麼的一場雨…吧?
看著家裡的地基主在房間大吵大鬧的大打單人枕頭戰連半天都待不住,嚇得寄住在我房間的白腳貓一蹓煙躲進房間最遠,最看不到的角落,我嘆了一口氣,再次打開了電腦。
我們家的地基主,可說是相當的傲慢又急性子吧,或著說是公主病呢?才剛來我家幾天,就把我的房間搞的像是天塌下來一般亂七八糟。我真的愈來愈難想像我搬來這幾年是怎麼能安靜的度過的。想一想,這幾天到底跑了哪些地方呢?奧黛莉內衣、自由路二十三號、春水堂、捷安特、科學博物館、台中公園、大坑、新社、東豐自行車道、三汀山望高寮…,除了逛街以外大概都去過了吧?
逛街呀?
帶著地基主去逛街,花費會不會太大?光是逢甲夜市和忠孝路夜市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啊,說到夜市還有金錢豹這樣的夜店場所,新光三越又如何?汽車旅館呢?想到這裡,我的臉一忽兒發熱了起來 -- 汽車旅館…嗎?
「好無聊呀~~把枕頭和床頭櫃解體再重組的遊戲果然像是個白痴一樣,嘿~~」
小耳從後方把手環住了我的頸項抱了上來,一瞬間,我的骨子都酥了起來。
「哈哈,真有趣的反應,臉到紅到耳朵上咯。怎麼?汽車旅館?想到可以找個氣氛佳的地方一起在美好的音樂和露天spa之下互相探索身體的快感,然後對幼女體型作出許多不堪入目的姿勢最後兩個人,不,還要叫許多女人一起來享受升天的快…」
「哈哈,是…啊喂!妳是真的會讀心術喔!!」為什麼我心裡想的事情全都被妳讀出來了呀!?而且還這麼面不改色如朗讀一般,妳不是女人嗎妳!?
「因為你的電腦裡就是汽車旅館與金錢豹的網站呀,唉唉,這種事情不用讀心術老子也是猜的出來的啦,又不是沒見過男人,安心啦~~」
「老子?」有一瞬間,我真的懷疑站在我面前的是大叔而不是什麼女孩。
「哈哈哈,不鬧你了,所以是擔心錢的問題吧?」小耳笑笑著的接了下去,不過聽在我耳中卻總有一點點以問題逃避問題的嫌疑。
「啊。」不得不承認。「錢的確也是一個問題沒錯。」雖然我有歷年來小心翼翼存下來的存款,但不斷的花錢,還是相當的不習慣就是了,尤其是…
「逛街的確是最花錢的了,吃的東西還好,萬一要買下什麼東西的話,那可不一定是幾百塊錢就能了事了,對吧?」
「哈哈哈。」感謝家裡的地基主大人是如此的體諒我的難處呀。
「難怪你都不敢帶我去看看所謂的『夜市』,好吧,那本地基主大人就來小小的發一點點曾經是林家寄宿孤魂野鬼的慈悲吧!」
「啊?」什麼慈悲?只見小耳把我從座位上趕了下來,然後開始熟練的操作滑鼠 -- 很快的電腦上就跳出了『歡迎光臨彰化銀行』的畫面。
「有讀卡機嗎?」
啊咧?讀卡機?我從不記得有這個東西。
「好吧,那就用我自已的好了。」小耳顯的有一點點不耐煩的模樣,然後把一隻手由領口摸進了那單薄的衣服裡頭…。不對,我絕對沒有在思考什麼奇怪的事情,那只是一隻手在胸口附近大概可能會有的暗袋中找東西的樣子,什麼這麼平的小小胸部可以暗藏東西的想法我可一點都沒有喔!沒有!
「喂,回神啦。」
不知何時,小耳的手中已經多出了一個已經和電腦連上線的讀卡機 -- 上面還插了一張像是信用卡的卡片。等等,剛剛是怎麼拿出來的?我為什麼錯過了,喂?
該不會是大衛魔術吧?
「大衛魔術?太小看我了吧?」
一邊吐嘈著我心中的想法,小耳已經開始連線到銀行的網站去了,仔細一看,小耳似乎不止在彰化銀行,連華南、第一、台灣、花旗,還有幾家全都是外文的…三菱東京銀行也有戶頭?真的假的?
「這…李耳?」由於許多的動作都是在很快的時間內完成的,我只來的及看到戶頭的名字,至於金額,我什麼都看不到。
「啊,這些都是我的戶頭,有什麼疑問嗎?」在回問這句的時候,小耳口中所謂的『轉帳』動作已經結束了。
「妳不是孤魂野鬼嗎?哪裡來的鬼怪會有這麼多的帳戶呀?」
「唉唉,就是因為是孤魂野鬼,這些錢才根本用不到呀。」
啊,是喔。
不過妳是不是又迴避了我的問題?
「總之錢轉完啦,接下來就不必擔心錢會花完了 -- 怎樣,想好今天要去哪裡了嗎?雖然下雨但今天依然要風雨無阻的出去玩耍的啦!」
說是這麼說,到底該去哪裡玩呢?正當我一邊準備拿起電話話筒和家人借車,一邊還正在看著外頭的雨勢思考今天的這個時刻,我永遠都想像不到在接下來的二十分鐘以內,我會因為拿著提款卡去提前的這個動作嚇到呆在提款機前不能自已。
「好了好了,不要再想借車的事情了,走了走了!」
手一牽著,小耳就這樣拉著我跑出了房間,果然這傢伙還是一樣可以出去就絕對待不住家裡的吧?我一邊斜眼瞄著她腳下從來沒有滾動過的直排輪,或許在晃那些夜市之前,我可以多從她的口中問一下所謂她過去的事情也說不一定。
「三百 三十 三萬 三千 三百 三十 三元。」
在便利商店的提款機刷下提款卡時,上面顯示的這麼龐大的數字讓我完全無法相信自已的眼睛。剛剛真的轉錢進來了!而且居然轉進了台幣三百三十三萬元以上的金額!這實在太神通廣大了,看著這個神奇的螢幕,我不得不流下了感動的眼淚。
「喂喂喂,又哭又笑個什麼勁,一點零頭就爽成這樣呀。」
三百三十三萬三干三百三十三元才不是什麼零頭好不好!一般人可以活三年以上了耶!!我的臉瞬間由天使的笑容縐縮成惡魔的怒臉,不要這樣澆人冷水好不好!
「別用這種無聊的表情看我好唄?走了走了,今天到底要去哪裡呢?我給你了這麼多現金你可不要又帶我去什麼無聊的地方了喔。」
啊,真的是非常感謝呀 -- 我在內心真誠的這麼說著,然後又想起了前兩天在喝珍珠奶茶的時候所提到『霧峰林家』的事情。
「林獻堂 -- 雖然我不知道能不能進去,到霧峰林家看看吧。」我作出了這樣的提議。「反正這麼多錢,等一下叫計程車也沒有問題了。」話畢,我又拿起了手機,只是瞬時手機卻被搶走了去:
「算了,今天來測試另一項交通工具吧。」
「咦?」
「雖然我不喜歡瞬間移動,不過也該是讓腳下的直排輪秀一下的時候了。」
喔喔!!??也就是要瞬間移動了嗎?太帥了太棒了!當小耳示意要我牽起她的手的時候,我當然很高興的一隻手就牽了上去,等等,好像少做了什麼事情?
「可是小耳,這一次不用我再去查GPS 座標了嗎?」
「啊啊,去好多次了我怎麼可能會忘呢?」小耳的語氣又不耐煩了起來,把頭偏向一邊的她這次又把嘴巴給嘟了起來,怪是可愛,我倒是很少看到她這嗜嘴的樣子,似乎我該解讀為『相信我之術』是吧?好吧,那就相信她吧。
「好,我準備好了!出發吧!」
「嘿嘿~~出發咯!」
然後,我感覺到了…移動。
我的手被向著便利商店的出口拉去,那是非常飛快的加速度,非比尋常的壓力。
我的身體感受到了一股清風,便利商店會起風耶,我肯定是到目的地了。可是我的視線還是在便利商店裡面 -- 只是整個畫面變成了歪斜一片。
而我的腳?仍然像是木頭生根一樣的立在原本的地面上,只是腿的斜率就在接下來的一秒鐘之內由無限大持續的縮小,直到我生根一般的腳『喀拉!』一聲由光滑的便利商店地面整個拔了起來為止…
『哇哇哇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滑行!這真的是用直排輪滑行!而且是非常快的加速度!無論是對觀眾或是當事者而言都是剌激到不行的行為!當秒針還沒有破二的時候滑行衝量的最前端已經移出了超過三公尺,捲飛了一整排商品櫃與收銀機之後就直衝大門了!
『前面是大雨而且大門還沒…』
【!!!將啷啷啷!!!】
是的!有名的關卡:『便利店的玻璃門』在巨大的精神與實體衝擊之下遭到了完全的粉碎性衝破,而滑行衝量的最前峰這時又來了一個炫利的九十度角大轉彎,大雨,大雨完全沒有對這場競速賽『輪』產生任何的影響。這是華麗的加速,不過比賽開始的第七秒鐘,連續五個大轉彎的小耳選手已經順利繞過所有行進中的車輛衝到紅燈中的十字路口另一頭!現場只留下高一米二,寬兩米整的便利商店人形破門琉璃藝術遺蹟!這實在是太驚奇了!各位觀眾,這是十分,十分的競技級表演呀!!
『我說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前方就是雨,地上滿是溼滑一片,小耳就這樣牽著我的手以非常高的速度在通往橋樑,名字叫『大衛路』的高速直線賽道上滑行 -- 當然在後面的我就不得不不斷的和粗糙的柏油路面與來往的車輛作一次次的『親密接觸』。
「起~~~~飛~~~~~」
不,不要,小耳小姐,地基主大人…我求求妳不要這麼high可以嗎?前面可是仰角非常高的大衛橋喔,那爬坡可不是開玩笑的,這…這真的會起飛的呀!
「起~~~~啊~~~~~」
我眼睜睜的看著我已經被拉直到極限的手攻角不斷的在升高,升高,然後我的腳在又被『喀拉』一聲中截掉一截,還沒來的及知道痛之前我知道我的身體已經完完的離開了地面,在高高的橋頭真真正正的起飛了。
我只記得我的四周突然一片霍然開朗。
雨還是一滴滴的,隨著狂風打落到身上。
天空也仍一片陰邁,只有細微的陽光穿透。
但我看到了,完整的,毫無阻礙的大地。
無論是平靜的大河,高聳的堤坊,還是在雨中顯得蒼涼的高速公路高架橋工程,全都在我的視野下一覽無遺。
「很贊吧?」
「我的直排輪。」
是很棒。
不過如果代價是滿身的玻璃渣渣與全身骨折的話。
「…魔…鬼…」
…
……
四周的風景飛速的向後飛逝。
我閉上了眼睛。
…
……
「喂,小鬼,睡夠了沒。」
濛濛矓矓之中,又聽到了小耳的聲音。
「再睡下去太陽可又要下山了呀。」
也就是說,我作了一個好夢。
眼皮下,什麼光線都沒有透入,我應該是在某個室內吧?四隻僵硬,又被軟綿綿的包裹著,到底是多沉重的綿被才能作到如此完美的包覆呢?可是我現在好像又不是躺著,所謂科學上有一種叫『本體感覺』的感覺明白的告訴我,地球重力所謂的『下面』很明顯的是在我的腳下,那我現在又是什麼狀態呢?
我睜開了眼睛。
應該說,我試著作了『睜開眼睛』這樣的動作。
眼前還是一片黑暗,我也無法動彈。
「啊…呃。」我到底在哪裡呢?我試著出了一些力道,卻依然無法動彈,一種不知道該恐懼什麼的恐懼感油然的升起,我的四肢出力更大了,卻除了一點點剝落的聲響以外,什麼都沒有做到。就在這個時候,從背後的方向傳來了小耳的聲音。
「終於起來了嗎?呵呵。」
明明是在問我起床了沒有,可是怎麼感覺又好像在吃吃偷笑的感覺?
「好吧,那我只能動用到這招了。」
動用哪招?
突然我的背後傳來了一陣超猛的力道,就像拔罐器一樣的吸力直將我朝後如軟木瓶塞一樣的吸去,啊啊啊,這太猛了,我的內臟好像又開始胡亂的移位了起來,更別提包含肋骨與手骨處傳來的咯吱聲響。
痛,好痛。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正當我渾身吃痛即將不醒人事的時候,伴隨著崩碎般的巨響,我便朝著我後背的方向倒了過去,坐著靠到了像是牆的地方。光線再一次的射入了我的瞳孔,我第一次看到了我所身處的所在。
在我的面前,是一道破破的由紅磚、土石與木頭架起來的牆壁,與一個看來相當新穎的大破洞。嘛,說新穎,其實是和周邊的古牆來比較,破洞的內側呢?灰塵,雜亂的木桌擺設、漫天亂卦的衣服,垃圾,還有滿地滿坑都是的不知道是什麼的物品。
這是什麼鬼地方?垃圾堆嗎?
手壁上有一點騷癢感傳了來。
幾隻白蟻自袖口中竄出,我觸摸著水泥地面的質感,然後抬起頭環顧了一圈我所身處的狹窄空間。這裡有水泥走道,有破舊的木板,牆,還有讓陽光灑將下來的大樹,然後,我看到了小耳。
「喔,終於看到我啦?」在亂爬的蔓藤邊下站著的小耳,正雙手捧著杯冒著汗的飲料,吃吃的笑著。
「臺灣考棚?在臺中?」
從窄巷中走出,我很訝異的看著『中華電信』的藍色標誌正在我面前展示著。剛的破舊、雜亂的世界好似和這邊屬於不同的時空,一點實感都嘸。
「怎麼?呆啦?」
小耳的一句話,再次把我拉回現實,這時候的她,正走在我的前方,捧著七百毫升單位的塑膠杯,用吸管不斷的吸吮著裡頭的黑色珠子。
「這表情不就像是個笨蛋嘛,還自封台中姿勢佳咧,你真的該照照鏡子看看,不過才封進牆裡面一下,就像是腦袋爬呆了一樣只會看著面前的大樓喃喃自語的說:『喔,臺灣考棚,在台中?』好笑斃了。」
看著邊喝著珍珠奶茶一邊嘲笑著我的小耳,我突然有種神經斷線的感覺。
「是怎樣,啊~~對了,我還沒有算帳呢,今天早上…」
「糾正一下,是昨天下午。」
「昨天!!我到底被封在那士角厝的牆裡面多久呀!」
「不多不少,十多個小時而已啦。」
『老子我到底做了什麼要讓妳這魔鬼封在土牆裡面十個小時還過夜的呀!!』
「偷窺。」小耳突然板起了臉孔,連吸住吸管的小嘴也放了開,一幅很正經的樣子。
「哈?」
我有做過這種事嗎?我咬了咬指甲思索了一下,沒有呀?我上一個記憶明明就是在某條河流的上空中飛行,啊啊!!對了!那個…
『明明就是妳那該死的直排輪把搞的渾身破爛像是揉碎的螞蟻一樣,不對,可是我們不是在…』
「啊啊啊,被耍了,白~~痴。」接著就是一陣鬼臉,小耳轉過身忽悠一下像著街道的方向跑了過去。
「喂喂喂!妳這個渾蛋不要跑!!!」我也追了上去,直接追上了午間,人潮不少的大街。
「誰要理你呀,自已都不查查霧峰林家是不是在重修中還害我飛進去時被鋼筋插成串燒還得和林家長工們不斷的賠禮道歉,把你瞬間移動來這裡安靜的修養已經是我最大的恩惠了。」
「然後呢?把我瞬間移動到牆的裡面灌水泥叫作休養?我可不是考古遺址裡面一具具被灌水泥的『小來』小朋友會悶死的呀!」
「呵呵呵,真可愛。」又回頭,小耳又是一陣鬼臉。「要把這個當處罰也行,知道瞬瞬移動的厲…」她的身影就這樣子又消失了。
接著,我感覺到後背又被某個東西貼附上來,一雙小手懷抱上我的小腹。
『碰!』
『叭----』
一股強大的向後拉力把我拉的摔在地上,滾了幾圈。
藍色大貨卡從我的身後疾駛而過,大鳴喇叭。
翻滾中,路人的視線齊聚了過來。
而滿身土的小耳正扒在我的身上,緊握著我因為擦傷而破皮的手掌。
「呼。」
微紅的臉,正以極近的距離,大口呼著氣,看著我。
「趕…趕上了。」
我的面前,只剩下因為被輾過而噴賤成一灘的奶茶與珍珠,兀自的流動著。
『災難來了!』
『災難來了!』
大島上的居民互相走告著。
『王船來了!』
『災難來了!』
『港口,港口,居然飄來了一條大船!好大的船!』
「而且是沒有人的船!沒有人下船來,就這麼的停放著!」
一艘金碧耀眼輝煌的大帆船,正穩穩的靠在碼頭邊上。全村,不,全島的居民都到了碼頭邊看著熱鬧,有人提著油桶,也有人手拿著仍冒著煙的火把,都看著這艘既沒有下錨也沒有撞上任何物體的大船。
『誰要上去?』
「你上去嗎?」
「還是就把這?船給燒了,大夥再潛下海裡面去撿寶,像以前一樣。」
似乎,在這島上,沒有真正的官府之類的事物存在。一艘這麼大的船已經停在灣澳這麼久了,還是沒有任何一個官員樣的人物敢搭小船上去察看。只有幾個老人,私語的一邊看著船,一邊露出了憂心的神色。
接著,有幾個年青人就拿著煤油和火把潑上了船想要點著,卻反而燒到了自已,大呼小叫的跳進海裡,弄了一身溼。爬上岸之後,也顧不得自已仍是渾身溼淋淋的一片,大呼小叫的跑去老人團中。
「長老,這艘船連燒都燒不起來耶,怎麼辨?」
「長老…你剛也看到了,我們想要把火把拋…」
『安靜!』
一位光頭白鬚,看來特別年長的長老喝止了年輕人的鼓噪。
『大家都知道,咳咳…』輕輕的咳了一聲,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就算這個海攤充其量也不過百來個人口而已。『…我們沒有多少武力,大家都是違背著官府的禁令偷偷的出海來到這裡,作海盜,偷種稻,這種大船絕對不能讓官府們看到,不然我們這個背向陸地的灣澳肯定會被發現的。』
『不過大家也看到了,這艘船燒不起來,我想這一定是有…』
「長老!你看!你看那船!」
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喊叫了起來指著大船的方向。
金碧輝煌的大船,正化為無數的亮片般物質,在陽光之下,一片片的幻化為金屑,灑落下至砂灘頂、眾人群之中。
村民嚇住了,這金光閃閃的東西是什麼?大船居然正在風中整個飛散,眾人紛紛的朝後走避,深怕被閃著金光的碎屑碰到會遭至不幸,只有最老最老的光頭長老拖著遲緩的腳步,走到了人群的前方。
『這是…』
抬著顫抖著手,拖著沉甸甸的枴杖,他走上了剛剛眾人才又叫又跳逃離的砂灘。等待著他面前的金粉煙務沉落。
【拍~拍~拍~】
沉靜的空氣中,傳來陣陣撫掌聲。
海灘彼端,一抹淡淡的人影,在水中現身。
黑色道袍,一頭白髮,膚色蒼白的女人,正環抱著一具骷髏,不帶著一絲肉屑的骨架,自海中走上岸。直直的注視著長者的眼神,是充滿怨毒之氣的眼神。
「我有生之年,還真能看到呀。」虛弱的笑聲,長者的心情似乎是非常歡喜的。
「傳說中,有些王船不是王爺的隨屬,而是魔的坐駕。女人,妳就是傳說中的魔吧?」
『隨你怎麼說。』面無表情,女人幾乎不帶起一點波紋,走上了砂灘。『就算我說我是佛,你也不會信的。不過我很感謝,你是第一個看見我的船而沒有走避的人。』
「呵…身為長老,身為道士,哪能害怕如此雕蟲小技呢。」
『真是自大呀,人類。』輕輕的笑了出來,女人蒼白的頭髮與面容卻顯的更加沒有血色,然後她屈伏下身,放下了她一直懷抱著的那具骷髏。『那麼,能否接受這個來自魔的請託呢?』
「說吧,即便是魔,我相信妳並無加害本村之意 -- 就算妳要加害於我們,我們也只會無聲的消失罷了,不會有人知道,沒有任何影響,也不會讓您感到有趣的。」長者看著那被擺放在地上的骷髏,眉稍輕輕的縐了一縐。
『啊,如你所想。』女人的表情放鬆了下來,只有黑白兩色的外表,好似發散了一點點的溫暖。『只要能給這個可憐人一個墓穴就好了。』
「就這樣的請求的話,就交給我們吧。」長老也微笑以對。「我想,這應該對您而言,相當的重要吧?為以禮相待,不知能否給一點儀式所需的資料呢?」
『林默娘,在閩國官至『媽祖』,不過這該不重要吧。』
「媽祖呀,唉呀呀,怎麼會呀。」長者的表情出現了點微妙的變化。「那個悲劇呀,已經幾十年了呀。」似乎,是有點婉昔的表情。「難怪,難怪呀。」他一下子嘆了口氣,又望向了大海的遠方,像是在腦海中拼湊著什麼東西一樣的思考著,然後他再一次的開了口:
「也就是說,那個『大哥』,林大將軍就要回來了吧?」
『啊。』白髮的魔只應了一聲,然後就是一陣微妙的靜寂。
「我知道了。」長者拾起了地上骷髏的手骨。「就交給我們吧。」
魔看著長者的微笑,輕嘆了一口氣,便轉身回頭向大海的方向。
「不喝杯茶嗎?」長者問著。「一點慰勞,我們還是做的到的。」
『不必了。』魔的身驅,已然一半走入了海洋。『倒是你,不問我的性名嗎?』
「問,又如何呢?」長者道:「只能是負擔罷了。」
『也是。』仰頭朝天,那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只是我這個老不死的太過無聊罷。』說畢,一陣旋風捲起金色粉塵。『一路走好,大道君。』
長者看著金色的旋風自地上刮起之時,砂灘上已不見任何人蹤。
「知道我…的嗎?」
看著空散落地上的白骨,長者又嘆了口氣。「真是老不死的好魔呀,或著,跟本不是魔呢?」回頭呼喚著力壯者的協力。白骨,入土了。
『一路走好。』
有著一頭白色秀髮的魔,在地球的空間尺度中流浪著。
漫無目標,只是走馬看花。
『沒有趕上。』
…就只有補救,收屍了。
『然後下一個,又是誰呢?』眼神呆滯著,魔又看了一次日出,從月的陰影之中。
時間,又再一次的開始,流逝。
『下一站。恩光堂』
『next stop…』
在一個有點基督氣息的站名離開了公車,小耳與我其實是身處在一個不怎麼熱鬧的大馬路旁:這裡車子川流不息,有間賣場和幾棟住宅大樓,卻沒有什麼人氣。才一下車,小耳就縐起了眉頭,擺出了一張不耐煩的臭臉看著我:
「喂,不是要帶我去夜市的嗎?這裡怎麼看都不像是夜市的呀?」
「別急,我可是要帶妳去台中老夜市中一個非常有特色的地方呢 -- 離這裡只有一個路口遠而已。」
「喔,不過從臺灣考棚到這裡明明很近呀,為什麼不用我的直排輪或找個滑板就好,還要這麼麻煩搭公車來呀?」
「因為那裡人很多呀,要找個地方現身應該沒這麼容易吧?」我乾笑著,為什麼小耳妳都不考慮考慮使用瞬間移動呢?雖然我也不想要再被嵌到牆裡面去…
「看不出來。」小耳的眉頭縐的更深了,我連忙補上了下一句:
「再說,偶爾搭一搭『公車』這樣的交通工具不也不錯?」
「嘛,是啦。」不耐煩的神情終於解開了一點,然後她把手伸向了我的方向。「那就帶我去吧。」
「樂意之至。」
牽起了小耳的小手,我很悠閒的走在前面,沒轉一個路口,一整排隨意排列的攤販和店面,與算上來不多也不少,三三兩兩走動的人群與機車嘈雜,真正意義上的『夜市大街』就呈現在了眼前。
「哦哦~~好香~~」
由小耳的口氣中聽的出來,從忠孝夜市開始攻略夜生活台中果然是來對了。當然它不像逢甲夜市一般的龐大,一般來說夜市最重要的要素就是磨肩擦踵的人群與充斥各處的叫賣聲。不過當人朝多到某一個程度的時候,人和人之間毫無距離且要享受各種美食都得等待一段超長的時間是很讓人厭惡的。這一點忠孝夜市就恰到好處,即有名氣又有人潮,又不會排隊排到氣死人,包含牛排在內的各種南北風味小吃更比逢甲突顯了臺中舊市區在口味上的特色。
「怎樣,想要從哪裡開始呀?」
「我全部都要!!」簡直像是個孩子一般,小耳把細細的手伸的老高,看來是非常亢奮的樣子。
「可是我們胃可是有限的喔,我來推幾間好店先去吃吃如何?」嘛,這句話好像有點多餘。
「嘿嘿,吃再多我也可以把它們通通變不見的啦!放盡管來吧!不必擔心優先順序的問題哈!」小耳拍了拍自已小小的胸部,果然她是非常期待的吧?
果然是多餘了吧,我笑了笑,就這麼走進了我們所看到的第一間店,那是一間兼在賣卦包的豆花店,從這裡開始,我們自夜市的頭晃到尾巴,由牛排、海鮮、烤鴨烤雞一路吃吃喝喝到特調飲料,不止滿嘴都是,也滿手都是就這樣一個敗家的夜晚,時間就像是飛也似的一樣過去,等到我想到應該要準備回程的時候,已經是錯過了末班公車的時間了。
「啊啊,這麼晚了呀。」看著手錶我叫了出來,傳統意義上的三更半夜,我居然待到了這麼深的夜…。
「一路吃到三更半夜,好久沒這麼爽快了呀!!」
不知道是喝奶油啤酒喝了太多了還是怎樣,臉色微紅的小耳,不斷毫無氣質的拍著自已微鼓的肚皮,興致高昂了起來。
「阿部逗逗的奶油啤酒這麼合妳胃口呀?妳可是喝掉了三杯喔…」
「就是好喝才要喝到爽呀!啊,沒想到啤酒這種東西居然可以配奶粉來喝還這麼合,台中…台中真是成了一個不得了的城市呀…」哇哇,這可不得了,方才還像是個大叔般的語氣現在可又整個熱淚盈眶被感動的不成人形啦?才一個奶油啤酒妳就可以情緒一起一落差距這麼大的話,那明天的逢甲或新光三越我又能看到什麼樣的老子呢??
想到這裡我不僅偷偷的笑了出來。
不過今天的行程還沒有結束,還有最後的一個地方要去。
那是屬於這個夜市的精神上的寄託,相傳臺中最古老的『城煌廟』,那也是來到忠孝夜市所一定要來參訪、參拜的地方 -- 至少我的習慣是如此。
「城煌廟?可是我們不是已經把忠孝夜市都走完了嗎?不是都沒有看到嗎?」
「有的喔,就躲在『黑鐵灶牛排館』旁的小巷子裡面,因為忠孝夜市都是在城煌廟的背後呀。」
「哦哦,這樣呀。可是…」
「可是?」
「可以不要去嗎?如果那是官廟的話。」
「官廟?」老實講,我不知道官廟是啥意思。
「小笨蛋,不是說過劉銘傳在台中建省城嗎?省城基本的配備除了考棚以外,文廟、武廟、省府城煌廟還有官衙與城牆不是必要的嗎?」為什麼這次語尾要加個小呢?被叫笨蛋慣的我倒是被那有點醉的可愛表情給治癒了。
「這…這些都早就拆光了吧?而且不必擔心啦,咳咳,我查過資料的喔,『清光緒十年,台中縣知縣黃承乙為管轄大墩這一小塊地方所設』如何,這樣應該可以放心了吧?」
「清光緒十年…西元1884年…?」小耳有點迷離的眼神看著我,然後又別了開去。「啊,有台中縣這個東西嗎?算了,如果只是縣廟的話…嗝…應該去晃晃還可以的。」
啊,真的喝的多了點,小耳走路已經有著一點搖擺,聲音也帶著一點點的酒味與醉意,也因為這樣整個身體簡直就攀黏到了我的身上。不過,有萌就好!
我就這麼任由小耳攀扶著走進了小巷,接著就看到了還沒有關門的城煌廟後門。大概是深夜吧,其實我也只能看的到路燈與燭火所映照的視野,我和小耳進了側門之後,便進入到了大廳 -- 很特別的是這間城煌廟內中央的小池爬滿了一池的烏龜,因為這情景相當的有意思所以我每一次無論多晚都會來逗弄一番。
只是當我正想介紹烏龜池給小耳認識的時候,我還扶著小耳身體的手感突然就這麼消失了。
「啊,糟…。」
聽見小耳的輕叫聲,我轉回了頭。
不過我沒有看到小耳,只看到了一個穿著普通便服,白髮蒼蒼的老者。
「這麼晚了,還在這裡遊盪呀小子?」
雖然語氣不怎麼客氣,不過那是個慈祥長者一般所帶有的,上了年紀的微笑。我的心中暗自的猜想著:「是廟祝吧?」
「啊,是管理人沒錯。」似乎是猜出了我心中的想法,老者拿起了手中的一瓶白色瓷杯,搖了搖,然後倒杯就一飲而盡。那似乎是個很美味的東西,他嘴角彎了彎,然後又望向了我這裡。
「不過這麼晚來到這間陰廟,孩子你不覺的有點不妥嗎?」
「啊?」
「城隍爺,可是管理陰間諸魂的太爺呀。」老者頓了一下。「也許你已經打攪到了公堂了也說不一定。」
老者說的簡直是不合常理的話,不過想起自已身旁就有一個超自然現象也就算了。話說回來我在老者講話的過程中也四處張望了不止一次,卻怎麼也看不到小耳的身影 -- 是出去了嗎?
「抱歉抱歉,我的確來的不是時候。」
先道歉再說好了。
我作了個楫,然後快步走出了廟宇後門。
「大概小耳已經先出來了吧?」
我真是這麼想著。
城煌廟的外圍,卻是空空如也。
就連忠孝路的夜市的人潮也突然減少了許多。
我的心中湧起了極高的不安,於是又折返回了安靜的廟內。
全身冒起了一股又一股的冷汗,但就算是跑出了廟宇的正殿,我再也找不到任何的人影,無論我在這愈來愈冷清的廟宇與夜市的周圍走上多少遍。
我再也沒有看過那穿著黑白兩色的怪異道袍,美麗的身影。
【TOBE CONTINUE】